旅游业之外,桑给巴尔将积极探索“蓝色经济”的诸多可能,并推进数字化转型。
坦桑尼亚有一座山因作家海明威的冷峻妙笔而名扬天下,那就是5895米高的非洲最高峰——位于该国东北部,靠近肯尼亚边境的乞力马扎罗山了。
说起来,海明威最初于《Esquire》杂志发表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是1936年8月的事,而当时世上甚至还没有“坦桑尼亚”这个名字。
1964年,“坦桑尼亚”方才由东非大陆的坦噶尼喀(Tanganyika)和其东面印度洋海域数十公里处的桑给巴尔(Zanzibar)诸岛合并而成。
海明威是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而过去80多年间,他的小说的确为乞力马扎罗山引来了不少好奇访客。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黑马”赢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Abdulrazak Gurnah)数部描述“殖民主义的影响和难民在不同文化和大陆裂隙间的命运”的小说,包括《天堂》《海边》《来世》等,则让不少人对桑给巴尔的历史文化也饶有兴趣了。
古尔纳1948年出生于桑给巴尔的石头城(Stone Town),而同样在这里出生的还有另一位世界名人——皇后乐队主唱,摇滚巨星弗雷迪·默丘里(Freddie Mercury)。
如果你翻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话,会发现除了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石头城也名列其中。
在石头城徜徉漫步,你可细细体味非洲、阿拉伯、印度及欧洲等文化元素交织融合的韵味,但可能也无法抹去心头的一份沉重——历史上这里曾是东非最主要、最臭名昭著的奴隶贸易市场之一。
只要想想200多年前那些把人当牲口买卖的野蛮惨痛往事,触目的那些墙垣、街道就算早已古旧沧桑,也仿佛仍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奴隶们的斑斑血泪。
直至1850年代,桑给巴尔仍有7万多名被从非洲大陆各处掳掠来的奴隶等着被买卖……1873年6月5日,在英国政府施压之下,巴加什苏丹(Sultan Barghash)才终于同意终结当地的奴隶贸易。
只是,奴隶市场的喧嚣虽然终于沉寂,石头城普罗大众的生活却苦难依旧。
90多年后的1960年代,一场流血革命终于爆发了——
1964年,广大非洲民众起义并成功推翻了“少数派”阿拉伯人的统治,多达1.7万人在这场革命中被杀。面对腾腾杀气,不是非洲裔的少数族群自然人心惶惶。
默丘里为帕西人(印度波斯人),革命爆发后18岁的他很快就逃离了桑给巴尔;4年后,20岁的古纳(虽为非洲裔,但兼有阿拉伯人血统)也前往英国避难。
这两个年轻人成长于英国保护下的桑给巴尔,后来一个叱咤摇滚乐坛,一个收获文学殊荣,也算是桑给巴尔的骄傲了。
默丘里离世至今已31年了,而他在石头城的故居如今已被改成博物馆并吸引了不少乐迷前往朝拜。
1890—1963年的70多年间,桑给巴尔均为英国的保护地。不过,在登岛的几批殖民者中,英国人其实是最后的来者。
桑给巴尔之所以引起海外殖民者关注,最早自然是与海上商贸活动有关。
早在公元1世纪时,阿拉伯半岛、波斯及印度的商贾们就开始到桑给巴尔搜罗黄金、海龟壳、犀牛角、象牙等稀罕物品了。
到8世纪时,波斯人不再满足于做生意,开始到各岛上建起石头居所并长期落户,成为当地最早的殖民者。
这些人把波斯的香料植物种子带到了桑给巴尔。因为他们早就发现,当地的热带气候和肥沃土壤非常适合种植丁香、肉豆蔻、肉桂等香料。
后来,随着香料种植园四处蓬勃兴起,桑给巴尔各岛也就转变为闻名海外的“香料之岛”了。
到了15世纪末时,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Vasco da Gama)到了岛上,并对当地潜力无限的香料种植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而他回到欧洲后对当地情景一加描述,葡萄牙殖民者自是心向神往。
很快,他们就“闻香”而至,征服了桑给巴尔,并在当地维持了长达200年的统治。
到了17世纪末,阿曼伊玛目赛义夫·本·苏丹(Saif bin Sultan)开始率军向非洲东海岸扩张势力;1698年,阿曼帝国的军队在海战中告捷,成功驱逐了葡萄牙人,桑给巴尔开始为阿拉伯人全面掌控。
在阿曼帝国统治下的桑给巴尔,靠香料、象牙和奴隶贸易积累起可观的财富。
不过,到18世纪末时,大不列颠帝国的殖民势力已杀到了亚洲的阿曼帝国门口。双方签订了所谓的“友谊协定”后,英国也就成了阿曼苏丹维持其统治的靠山。
1856年,赛义夫·本·苏丹逝世后,他的两个儿子马吉德(Majid)和苏韦尼(Thuwaini)争夺王权,最后在英国外交力量的斡旋下,阿曼帝国一分为二——苏韦尼继承了马斯喀特及阿曼苏丹国,马吉德则分得桑给巴尔苏丹国。
只是,这两个苏丹国到1890年之后,也就先后正式沦为英国的保护国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至1951年阿曼、1963年桑给巴尔先后赢得独立为止。
1964年4月26日,为共同抵御资本主义势力,独立方才一年的桑给巴尔与东非大陆的坦噶尼喀决定合并为“坦桑尼亚”,但桑给巴尔保有半自治地位,至今它仍自有其总统、议会、立法及司法系统。
打破过度依赖旅游业的局限
坦桑尼亚为东非第一大国,国土面积达94.7万平方公里,人口多达6174万人,虽然2020年7月它已成功从低收入国家晋级为中低收入国家,但其GDP仍然很低——2021年仅为678亿美元,人均GDP则低至1136美元。
饶是如此,它在非洲已算是第10大经济体。
虽然它仍远远比不上尼日利亚、南非和埃及(GDP均达4000亿美元以上)几个第一梯队国家,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肯尼亚(GDP均达1000多亿美元)及埃塞俄比亚(GDP接近1000亿美元)等第二梯队国家相比,也仍落后不少,但与排第7和第8位的加纳和安哥拉(GDP均为700多亿美元)相比,差距并不算大。
相对坦桑尼亚大陆而言,桑给巴尔就有若弹丸之地了——其面积总计只有2654平方公里,包括最大的岛屿温古贾岛(Unguja,1666平方公里)、第二大的奔巴岛(Pemba,988平方公里)及众多小岛在内。
桑给巴尔最大的岛屿为温古贾岛,图为岛上景观
桑给巴尔不但土地面积仅占坦桑尼亚国土总面积0.3%,人口也仅占坦桑尼亚总人口3%——只有188万人。
在坦桑尼亚大陆,单是一个塞伦盖蒂国家公园面积就约达1.5万平方公里,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Ngorongoro Crater)自然保护区也有8000多平方公里、乞力罗扎罗山国家公园虽相对较小,但也有750多平方公里。
除了广阔的草原和雄峻的高山,这里的羚羊、斑马、角马、大象、长颈鹿、犀牛、野牛、狮子、火烈鸟等野生动物多姿多彩、生机盎然,更是充满诱惑力和召唤力。
2019年,坦桑尼亚旅游业为其GDP贡献了67亿美元,在其GDP中占比达10.7%。若算上溢出效应的话,旅游业对其GDP的贡献率甚至高达17%,是仅次于农业的坦桑尼亚第二大产业,创造的直接就业岗位更是多达85万个。此外,旅游业还是其最大的外汇收入来源。
对桑给巴尔而言,旅游业的重要性则更是不言而喻。
2022年11月29日至12月2日,第22届世界旅游及旅行理事会(WTTC)全球峰会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举行,桑给巴尔总统侯赛因·姆维尼(Hussein Ali Mwinyi)就代表坦桑尼亚总统萨米娅·苏卢胡(Samia Suluhu Hassan)亲自前往参加,对旅游业的重视可见一斑。
据悉,旅游业每年能为桑给巴尔GDP贡献约9亿美元的收入,在其GDP中占比接近30%(甚至高过农业),为当地创造的就业岗位达6万多个。
桑给巴尔以美不胜收的海滩美景而闻名。疫情前,每年都有四五十万名国际游客慕名前来这里游玩。
游客或是在柔软白沙上漫步休憩,或是在碧海间畅泳,或是潜水到海底观赏五彩鱼群和美丽的珊瑚礁,或是兴致勃勃地玩起风筝冲浪,而有眼福的人甚至能远远望到海豚戏水的可爱身影……
桑给巴尔为“非洲最佳海滩胜地”,游客爱来这里玩风筝冲浪
2022年10月,在第29届旅游业“奥斯卡”——世界旅游大奖(World Travel Awards)评选中,除了塞伦盖蒂斩获非洲最佳国家公园大奖外,桑给巴尔则连续第二年蝉联“非洲最佳海滩胜地”大奖,得分高于南非开普敦、肯尼亚迪亚尼、摩洛哥达赫拉还有埃及沙姆沙伊赫等地。
当然,桑给巴尔和坦桑尼亚旅游业胜在自然资源,但若论旅游业基础设施的话,则还是比同属东非的肯尼亚逊色不少。
在本届世界旅游大奖上,肯尼亚不但被评为2022年非洲最佳旅游目的地,其酒店和度假村更是拿了至少9项大奖。
相比之下,坦桑尼亚只有一家猎游旅馆得奖而已。
目前,坦桑尼亚旅游业以探险旅游产品为主,但肯尼亚则除了探险旅游产品,在商务旅游和会展旅游(MICE)方面也已发展得很不错。
2022年5月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1年旅行&旅游业发展指数》排行榜上,坦桑尼亚在全球117个国家中排第81位,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则排第5位,仍落后于毛里求斯(第62位)、南非(第68位)、博茨瓦纳(第76位)和肯尼亚(第78位)四国。
坦桑尼亚很多旅游资源尚处于未充分开发的状态,而目前单是要维护国家公园等自然资源,经济负担就很重了。
未来它若能尝试公私合营的商业模式,将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来,或许更有利于其旅游业培育出更强的韧性和竞争力。
相对于坦桑尼亚大陆而言,桑给巴尔明显有经济过度依赖旅游业之虞。疫情期间,旅游业“大跳水”导致2020年其GDP增长放缓至1.3%,就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面积并不大的群岛,桑给巴尔旅游业未来的发展更应重视可持续性。毕竟,过去数年旅游业迅猛却未经规划的增长,已对当地的自然、文化及社会资源造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世界银行认为,坦桑尼亚要发展好可持续旅游业,有几个方面是需要下功夫的:改善营商环境以吸引私有投资,打造基于数据的信息管理;兼顾价值链上下游商户的融资机会;维护好健康和安全准则;开发合资合营的新管理模式。
实际上,与其紧盯着旅游业这棵“摇钱树”不放,不如拓宽视线探索其他商机——
桑给巴尔政府2020年10月推出的“蓝色经济政策”,就从两大岛的海岸线长达880公里且拥有极佳海洋资源和生物多样性这一点出发,积极探索了诸多可能。
比如说,提高渔业及水产养殖业生产力,培育海藻农场并开发高附加值产品;发展海洋生物科技、开发风能及潮汐能等离岸可再生能源……当然,海岸旅游业仍是“蓝色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未来也可更多元化地提供水上运动、邮轮、船坞等相关服务。
小而美的“硅岛”愿景
直至2020年,桑给巴尔吸引的外商直接投资(FDI)中,仍有多达82.1%是投往旅游业的。
据悉,近些年来,桑给巴尔平均每年要新增10座平均成本达3000万美元的酒店,而最热衷为桑给巴尔房地产业添砖加瓦的,则莫过于来自中东地区的投资商了。
当然,桑给巴尔经疫情一役后已深切体会到经济多元化的重要性,而为了帮其“蓝色经济”计划吸引来更多投资商,它已一共设立了5个自由经济区(FEZ),并欢迎私有机构以公私合营的方式参与经济区的基础设施开发。这5个自由经济区包括:
丰巴经济区(Fumba Zone),位于温古贾岛西南部,占地3000公顷,主攻出口加工等轻工业,并将建设国际贸易中心;
米切维尼经济区(Micheweni Zone),位于奔巴岛东北端,占地808.8公顷,是发展渔业和水产养殖业、鱼类产品加工业的理想地带;
阿马尼工业园区(Amani Industrial Park),位于温古贾岛,邻近桑吉巴尔国际机场,占地12.5公顷,可发展制造加工业,建设仓库等设施;
马鲁胡比自由港区(Maruhubi Free Port Zone),位于温古贾岛,距承担桑结巴尔九成多货物进口的马林迪港只有5公里,目前已吸引了20多个与过境贸易有关的投资项目,货物在此转船或装卸到仓库尤为方便;
机场航空自由港区(Airport Zone),是桑给巴尔国际机场货运村计划的一部分,将建设成服务空运的物流园区。
据悉,目前桑给巴尔政府提出的20多项旨在实现经济多元化的“蓝色经济”项目估计需要融资24亿美元,其中包括打造航运枢纽、进行油气勘探及发展海藻农场等在内。
姆维尼总统已鼓励桑给巴尔的外交官们积极与外国进行融资接洽,希望能自沙特阿拉伯、阿联酋、中国等国家吸引来更多FDI。
最近,与桑给巴尔“蓝色经济”相关的一个最新方案则是建设“桑给巴尔硅岛”(Silicon Zanzibar)了。
该方案旨在发展桑给巴尔的数字化服务业。
服务业占了桑给巴尔GDP约四成半份额,但长期主导其服务业的均是旅游业(贸易、交通和仓储等服务较薄弱)。
如何使其服务业不过度依赖旅游业,而能更加多元化,数字化服务可以说正是值得探索的潜力地带。
2022年8月,“桑给巴尔硅岛”已成功吸引来一个大客户进驻——
肯尼亚B2B电商平台Wasoko决定落户温古贾岛丰巴镇,打造其创新中心。
Wasoko创始人Daniel Yu(华裔美国人)表示,作为非洲、亚洲和中东地区历史上的贸易枢纽,桑给巴尔非常适合担当地区枢纽的角色。
Wasoko的业务目前已开展至6个非洲国家,而2022年3月它刚获老虎环球基金、Avenir成长资本等风投机构投资1.25亿美元,目前其估值为6.25亿美元。
此外,供应链软件企业Ramani(其支持者为著名创业加速器Y Combinator)、肯尼亚社区商业平台Tushop也已决定进驻丰巴镇,另有数十家企业则已进行相关接洽。
说起非洲科技枢纽的建设,尼日利亚、南非、肯尼亚可以说目前已是初具规模的先行者。
桑给巴尔若要从零打造科技生态系统,难度还是不小的。不过,这里宜人的热带气候和绝美的海滩风景,倒是有助它吸引数字游民前来扎堆工作和生活。
作为自由经济区的一部分,进驻“桑给巴尔硅岛”的企业可获免除10年企业税收,而科技人才所需工作签证的审批流程也已大大简化。
桑给巴尔有“香料之岛”美称,图为香料农场的依兰花
据说2023年第一季度之前,桑给巴尔公私合作工作组还将推出更细化的科技友好相关政策,以吸引更多科技企业前来落户。
历史上桑给巴尔既是东非的门户,也是非洲与亚洲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转折点,如今它能否通过投资数字化转型,释放其“蓝色经济”的潜力,捕捉电商蓬勃发展的良机,同时促进金融科技的普及,将极大地影响其经济多元化战略的推进。
虽然目前不过是一个GDP仅有21亿美元的半自治区,但未来桑给巴尔或许真能建立起小而美的“硅岛经济”呢?
撰文—布浩 编辑—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