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科创生态系统的蓬勃活力，将如何促进其再工业化的绿色进程？
自1836年建成至今180多年以来，香榭丽舍大街的凯旋门不动声色地见证了巴黎的几番兴衰和变迁。如今，它镇守的这座城市每年吸引的游客多达四五千万人，旅游业收入约达200亿欧元，当之无愧可被称为全球最顶尖的旅游名城。接近50米高，庄重不凡的凯旋门，自然也已是巴黎旅游业最亮丽的名片之一。
但若你并不是一个走马观花的游客，而是一个有志创业青年的话，恐怕凯旋门高耸之姿反倒会让你望而生畏了。
那么，就把“ l'Arc de Triomphe”留给游客去瞻仰吧。你所需做的，只是怀揣你的创业冲动，发挥你灵敏的嗅觉，循新鲜的创业气息指引，转战巴黎第13区的艾伦·图灵广场，这里另有一座银光闪闪的11米高的奇特之“门”——L’Arc等待你的光临，而它的存在似乎更能让触目者瞬间放飞想象力。
2022年2月，这座出自瑞士艺术家乌尔斯·费舍尔(Urs Fischer)之手的巨大铝合金雕塑被安放至Station F的门前，为这个标榜创新和创意的巨型科技新创企业孵化器增光添彩。L’Arc将艺术与创业家精神相联结，的确让Station F“创业家即是创造者，创造者即是创业家”的宣言更加掷地有声。
今年6月底，Station F将迎来第6个生日了。或许不少人还记得2017年6月2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亲临其开业典礼时，2000多名投资商、创业家、学生及合作伙伴济济一堂的盛况。
当时，马克龙在讲话中表示希望法国能转变为“一个像初创企业那样思考和行动的国家”。
Station F原本是建于1920年代的弗雷西内货运车站，在获法国电信大亨泽维尔·尼尔2.5亿欧元投资，并经3年翻新改造后，终于蜕变成焕然一新的面积达3.4万平方米且能容纳1000多家新创企业的巨型孵化器。
巴黎巨型科技创新孵化器 Station F 能容纳1000多家初创企业
开业之后5年间，论规模，Station F均属全球最大。2022年6月，才被印度海得拉巴总面积5.4万平方米的T-Hub超越。
Station F正是过去6年法国向创业国家转变的大图景的一个缩影。发展至今，它交出的成绩单也堪称不俗——
2022年，进驻Station F的1000多家企业总共进行了150多轮融资，融资总额接近10亿欧元，比前几年每年平均融资金额足足翻了一番；
其中，成功筹得2000万欧元以上的初创企业有Vitality(电子竞技公司)、Playplay(视频创作平台)、LIZY(长期汽车租赁平台)、Seyna(保险科技公司)、Incepto Medical(医学成像人工智能解决方案公司)、Fintecture(B2B支付公司)、Boxy(集装箱自助便利店)、Spacefill(数字化仓储平台) 、Opendatasoft(数据处理SaaS平台)、Stonly(用户自助互动指导平台)、Greenly(B2B碳足迹测量平台)等；
最大的亮点当属机器学习模型开源平台Hugging Face。它在2022年5月成功融资1亿美元，估值升至20亿美元。过去5年多以来，与Station F合作的初创企业共有5000多家，而Hugging Face最先脱颖而出，成为Station F首家独角兽企业。
10年13倍的“吸金术”
说起独角兽企业，2019年马克龙对法国科创(La French Tech)提出的目标是，到2025年应有25家估值达10亿美元以上的初创企业。
而这一目标其实提前3年实现了——截至2022年1月，法国的独角兽企业已达25家；到2022年底时，法国独角兽企业总数增至27家，比2018年的区区5家增加了将近6倍。
2022年法国新增的8家独角兽企业包括EcoVadis(CSR评级公司)、 Exotec(仓库机器人制造商)、NW Storm(电动车充电服务提供商)、PayFit(数字化薪酬&HR管理服务公司)、Qonto(中小企业财务管家)、Younited(消费信贷平台)和Spendesk(自动化支出管理服务公司)。
若比较最近3年的数据，你会发现2021年才是最多独角兽企业诞生的一年，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整个欧洲大陆皆然。
2021年法国共诞生了15家独角兽企业(远超2020年的3家)，而同年欧洲大陆则新增了105家。到了2022年，欧洲大陆新增的独角兽企业却剧减至31家。这自然与2022年下半年开始，欧洲乃至全球的风投开始降温有关。
Dealroom的数据显示，2022年第一和第二季度全球风险投资总额尚分别高达1810亿美元和1430亿美元，但到第三和第四季度已分别减少至1020亿美元和930亿美元。
就全年而言，则比2021年缩水了32%至4830亿美元。
这一年欧洲、中东及非洲地区(EMEA)表现出最佳的韧性，仅下滑了21%至1090亿美元，而亚洲和大洋洲却下跌了40%至1200亿美元，美洲则收缩了36%至2530亿美元。
从历年数据来看，2022年全球风投总额虽逊于2021年，但仍较以往各年更高。只是，2023年至今，风投的势头仍然趋弱。第一季度全球初创企业筹资总额仅有880亿美元——从2021年第四季度2160亿美元的巅峰下滑了足足60%。翻看一下各国2022 Vs. 2021年的风投总额变动幅度，你会发现大多数国家均为负增长，美国(－36%)、中国(－40%)、印度(－49%)、英国(－27%)、德国(－42%)……欧洲保持增长的国家有11个，算来已较其他地区为多，包括瑞士(28%)、比利时(18%)、意大利(40%)、葡萄牙(41%)、希腊(64%)、冰岛(145%)、罗马尼亚(173%)、保加利亚(113%)、法国(7%)等国。
今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荷兰时参观阿姆斯特丹大学量子技术实验室
2021年欧洲风投总额排行前3位的依次为英国(412亿美元)、德国(201亿美元)和法国(141亿美元)；2022年则依次为英国(299亿美元)、法国(151亿美元)和德国(117亿美元)。
说起欧洲各国在科创生态系统营造方面的比拼，英国和德国正是法国的劲敌。2022年英、德两国风投均显著收缩，法国却仍能保持增长，而且风投总额还反超德国足足34亿美元，这自然让法国科创界大受鼓舞。
若从三国科技企业总估值来看，法国只有3075亿美元，与英国(1万亿美元)和德国(4672亿美元)尚存在不小差距。
早在10年前，法国就感受到英、德两国科技活力的压力了。
2013年2月，奥朗德总统当政期间，时任法国总理的艾罗在热讷维耶召开的政府会议上提出打造数字化社区的计划。随后不久，跨政府部门的创新组织法国科创应运而生，领衔为法国营造科创生态系统造势并发力。
与10年前相比，法国科创企业如今的融资总额已足足翻升了13倍，而2017年以来，法国科创生态系统更是活力倍增。
Dealroom数据显示，过去6年法国初创企业融资金额节节高升——2017年37亿美元，2018年50亿美元，2019年60亿美元，2020年62亿美元，2021年141亿美元，2022年151亿美元。
2020—2022年3年间的融资总额，与2015—2017年相比增幅高达368%。
目前，法国科创登记的初创企业有2.1万多家，2021年它们共融资116亿欧元，2022年同比增长了16%至135亿欧元——
金融科技&保险科技初创企业共筹得36亿欧元；
此外还有4个领域的融资总额超过20亿欧元：零售(30亿欧元)、数据—AI—网络—云计算(26亿欧元)、绿色科技(21亿欧元)、健康—生物—医药科技(20亿欧元)；
3个领域筹得超过10亿欧元的资金：娱乐—文化(15亿欧元)、人力资源(12亿欧元)、移动出行(11亿欧元)；
不足10亿欧元的领域还有：食物科技—农业科技(7.9亿欧元)、电子&机器人(6.77亿欧元)、教育—培训(5.76亿欧元)、建筑科技—地产科技(3.02亿欧元)、硬件—物联网(2亿欧元)、营销科技—广告科技(1.52亿欧元)、太空科技(1.42亿欧元)、旅游科技(1.28亿欧元)、电信(1.15亿欧元)。
为了在众多初创企业中遴选出最有潜力成长为世界级科技领头羊的企业，2019年法国科创行动组(French Tech Mission)首创了“未来40强/120强”（French Tech Next40/120)榜单，而今年2月19日第4期入围名单也已最新出炉。
法国的文化标识是“高卢雄鸡”，而法国科创则以一只红色折纸雄鸡作为其标识。
一般来说，每期“Next40/120”榜单都会有二三十个最新入围的企业。今年新上榜的企业则一共有27家，其中最新跻身Next40的企业竟有11家之多。对新入围企业来说，能够在2万多个初创企业中被选中，还真是一件值得“闻鸡起舞”的喜事。
独角兽企业和融资大户一般都能入选Next40。
以2022年来说，“Next40/120”阵营总共融资58亿欧元(Next40企业占43亿欧元)，在法国科创企业融资总额中占比约达43%。
2022年第一季度的融资大户盘踞Next40榜单的有用户互动数据追踪平台Contentsquare(6亿欧元)、医生预约服务平台Doctolib(5亿欧元)、财务管家Qonto(4.86亿欧元)和CSR评级公司EcoVadis (4.77亿欧元)。
在Next40的11家新晋企业中，除了EcoVadis和NW Storm两家独角兽，其余9家企业也都在最近两年融资超过1亿欧元：ClubFunding(房地产金融服务企业)、Electra(电动车充电站)、飞鲸(巨型空运飞艇公司)、Innovafeed(昆虫蛋白生产商)、Pigment(商业规划&预测平台)、SAFTI(在线房地产顾问平台)、Verkor(电动车低碳电池制造商)、Wifirst(专业组织WiFi&光纤连接服务提供商)、ZePlug(物业&企业电动车充电服务运营商)。
除了融资水平，高增长及营业收入也是“Next40/120”的评选标准。总体来说，2023年榜单有几个值得关注的特色——
一是融资充沛而导致的高门槛，入围企业过去两年融资至少需达4000万欧元(原先是2000万欧元)；除了高增长，其盈利能力高低也被更多地考量。
二是更聚焦社会责任维度，鼓励初创企业打造负责任的商业模式，为创造就业、经济社会效益及生态环境做贡献。
三是更偏重与气候变化、工业主权、食物安全等社会问题有关的科创企业。绿色科技、工业及深科技(实验室研发的前沿科技)初创企业入选Next40的分别多达10家、7家及8家。飞鲸、Innovafeed及Verkor同时分属上述3类企业。
四是更紧扣“法国2030”(France 2030)计划的投资重点。比如说，电动车制造、低碳空运、可持续食品、创新性生物医药&医疗设备、简便快捷式卫星发射等。
马克龙在2021年10月21日的对外讲话中曾如此言道：“工业国的法国和创业国的法国之间并不存在分界线；创业国的法国并不仅仅集中于巴黎，几个办公室或几个区。创业国的法国实际上无所不在且遍布所有领土，即整个法国。工业国的法国其实因为并随着初创企业的创新而繁荣。”
从工业脱碳到绿色工厂
“法国2030”投资计划启动于2021年10月12日，总预算高达540亿欧元。该计划实际上乃法国早在2010年出台的“未来投资计划”(PIA)的延续。
PIA计划已完成的三个阶段均投入了巨额资金——2010年实施PIA 1(350亿欧元)、2014年实施PIA 2(120亿欧元)、2017年实施PIA 3(100亿欧元)；原定于2020年实施的PIA 4的200亿欧元资金后来被并入“法国2030”投资计划。
“法国2030”投资计划将全面加强科技及工业的战略 自主实力
“法国2030”投资计划确立的10个目标包括：推动小型创新环保核反应堆的发展、成为绿氢及可再生能源科技领先者、实现工业生产脱碳、生产200万辆零排放电动车、制造法国首架低碳飞机、进行可持续可溯源健康食品创新、生产20种治疗癌症及慢性病的药物及医疗设备、让法国重新成为文化创意内容制作的前沿国家、参与太空新冒险、投资海底领域。
2022年11月，法国政府发表了题为《法国2030：行动的一年——更好地生活，更好地生产，更好地理解》的报告，对投资计划启动一年来所取得的进展做了汇报。
截至报告发表时，“法国2030”已一共向1752个项目投入了84亿欧元资金；到2023年3月，“法国2030”已累计向2000个项目投入了120亿欧元；到2023年底将增至200亿欧元。这些资金一半投往新兴组织，一半用于脱碳行动。
就脱碳行动而言，法国工业企业是重点对象。法国乃全球第七大工业国，其数万家工业企业占了法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0%以上，创造的直接就业岗位多达270多万个。
为促进工业生产脱碳，“法国2030”将投资56亿欧元，到2030年实现工业企业年减排2500万吨。
要真正了解法国科技全景，除了着眼活跃的“红雄鸡”法国科创，还得关注比它“小4岁”的“蓝雄鸡”的动向——法国制造(La French Fab)。2017年10月，法国政府成立该组织以推广法国制造业品牌，而其标志是一只折纸蓝雄鸡。
目前，法国制造旗下登记的企业有3万家，其中2.5万家为中小型企业，1700家为中等规模企业。不同于热门初创企业和财力雄厚的跨国工业巨头，这些企业在创新方面缺乏资金。过去3年它们当中只有五六成企业能保持创新，而在创新上投入不足自然影响了它们的竞争力。
法国政府的构想是，让“红雄鸡”法国科创培育出来的工业初创企业走向工业化，蜕变为具备竞争力的未来工厂。
2019年出台的深科技计划，支持将实验室里的科研成果进行技术转让，这让深科技初创企业大量增加，到2021年达240家。
2022年1月19日，法国政府还出台了支持工业中小企业及初创企业的计划(Plan Startups et PME Industrielles)，由法国公共投资银行(Bpifrance)负责实施。
该计划的目标更为野心勃勃——在5年内投资23亿欧元，到2025年促生100个新工业场所(包括试点和工厂)。
截至目前，已有18个初创企业获得工业化支持，包括电动车充电站Electra、仓库机器人制造商Exotec、微电池生产商ITEN等。它们总共已获工业化投资4.67亿欧元(包括8800万欧元的国家资助)，创造了2000个就业岗位。
2023年“Next40/120”榜单上，工业初创企业总数已增加至7个，包括之前已上榜的DNA Script(DNA合成技术公司)、Exotec、Ledger(加密硬件钱包制造商)、Ÿnsect(昆虫蛋白公司)，以及新上榜的飞鲸、Innovafeed和Verkor。
实际上，法国政府的想法是通过初创企业的工业化，让它们渗透至法国各地。
Exotec的机器人工厂位于上法兰西大区的克鲁瓦(Croix)；
ITEN的微电池制造厂则选址勃艮第大区的沙隆；
Innovafeed的昆虫养殖试点农场已于2017年于古佐库尔(Gouzeaucourt)开张，而2020年其年产1.5万吨昆虫蛋白的大型农场也已于内勒(Nesle)启动，未来将可提供多达40万吨昆虫蛋白供养鱼、养鸡和养猪；
Verkor的低碳电池超级工厂已选址法国北部港市敦刻尔克，未来每年将为雷诺汽车供应12吉瓦时的锂电池……
为加强法国的战略自主实力，“法国2030”还计划投资下面几家举足轻重的超级工厂——
在旺多姆等地投资21亿欧元建设10家电解装置超级工厂，到2030年实现6.5吉瓦的装机容量，生产65万吨绿氢；
在克罗尔投资半导体工厂，到2030年将产能翻一番。据悉，这个名为自由(Liberty)的项目将由意法半导体(STMicroelectronics)和格罗方德(GlobalFoundriers)联合生产基于FD-SOI技术的芯片，以维护法国相关价值链的安全。
从战略自主思维出发，法国对小型创新环保核反应堆的开发和制造也投入了巨额资金。
为了在科技、工业、能源、食品等领域的战略自主底气更足，法国正寄望法国科创生态系统的倍增活力，能成功带动其工业生态系统蓬勃发展，用科技创新之力激活法国全疆域。
撰文—布浩
编辑—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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