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要打造锂电池价值链，必须以清洁能源为起点和依托。
说起绿色产业，视野大可放宽些，不管是可持续旅游业、有机农业、太阳能、风电、锂电池还是绿氢，其实都可算在内。
对一个偏僻贫困的边境小村庄而言，发展可持续旅游业或有机农业这类构想的确不乏田园牧歌气息。只是，如果这里的土地之下竟然被发现蕴藏着一个“金矿”的话，恐怕就没多少决策者能抵挡得住诱惑，甘心坐按“金矿”不动，由着当地老百姓继续安心种菜放羊，或任凭游客悠然欣赏田园风光了。
就算人们再怎么安贫乐道也好，总有一天他们将会发现掘“金”大军已汹汹杀到，而自己将不得不挥别本来宁静朴实的生活。
这里所说的村庄名叫Covas do Barroso，位于葡萄牙北部山区，邻近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边境，在葡萄牙第二大城市波尔图和工业港口莱克索斯(Leixões)东北方向145公里处。
Covas do Barroso所富藏的“金矿”，其实是锂辉石(spodumene)，从中提炼出的锂即硬岩锂。
锂又有“白色黄金”美称。作为电动车电池的主要原料，它因被各国争相抢夺而身价倍增。Fastmarkets数据显示，过去六七年间，碳酸锂(Li2CO3≥99.5%)的价格早已今非昔比——
2017年7月5日，其价格尚仅为13.5～17.5美元/公斤；到2022年12月15日，已创下高达80～82美元/公斤的历史纪录；2023年1月1日起，受中国取消新能源汽车国家补贴影响，锂的价格有所下滑；不过，截至6月5日，欧美市场锂价尚达39美元/公斤，仍为6年前的2倍多。
多环节考量锂业潜力
英国矿业公司萨凡纳资源(Savannah Resources)早在2017年5月就已入手了巴罗佐锂矿项目75%股权，并2019年买下了澳大利亚矿业公司Slipstream Resources所持有的剩余25%股权，成为该项目独家所有者。可惜它并未能如最初预期般于2020年第一季度生产出首批锂辉石精矿，并赶上去年锂价创新高的好时机。
实际上，自2020年5月首次向葡萄牙环境署(APA)提交环境影响评估报告(EIA)，到今年5月31日巴罗佐锂矿项目终于等来了APA的正面回复，时间已过去了整整3年。在这期间，该项目经历了环保团体、非政府组织及当地社区的各种抨击和抗议。
无奈之下，萨凡纳资源只好根据公众反馈意见，并依照葡萄牙环境监管法律框架第16条对该项目的设计进行了修订，并于今年3月第二次提交了EIA报告，随后又经历了第二个公众咨询期，到5月最后一天才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待接下来的各种程序执行完毕，2024年萨凡纳资源才能正式拿到环境许可证，而投产就得等到2026年初或年中了。
作为葡萄牙监管当局批准的首个锂矿项目，巴罗佐锂矿投产后，每年将开采150万吨锂辉石并生产出20万吨锂辉石精矿，而这些精矿当中的锂含量将能满足约50万部电动车电池组的生产需求。
至于葡萄牙政府，则估计将能自该项目获得2.5亿欧元的税收及权利金收入。
不过，葡萄牙政府更在乎的是，如何借助巴罗佐锂矿项目启动的行业效应，为葡萄牙吸引来更多投资商，共同致力打造起葡萄牙的锂电池价值链。
葡萄牙计划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图为首都里斯本景观
葡萄牙矿业出口得最多的是铜、锡和大理石，而2021年其锂产量为900吨，在全球占比为1%，排第7位，与美国持平，但远远比不上澳大利亚、智利和中国这3个万吨级别的锂生产大国，也落后于阿根廷、巴西和津巴布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造锂电池价值链对葡萄牙而言近似“白手起家”，很难说这一价值链是否已“曙光”初现。
神话里曙光女神之名为“Aurora”，而近一两年倒是有一家名为“欧若拉锂业”(Aurora Lithium)的企业不时有新消息传来。欧若拉锂业是2021年12月由葡萄牙石油天然气巨头Galp与瑞典锂电池生产商Northvolt合资创立的锂转化工厂。
2022年4月，该厂最终选址葡萄牙西南部港市塞图巴尔(Setúbal)，其进驻估计能为当地带来7亿欧元的投资，并创造出3000多个直接及间接工作岗位。2026年，工厂将建成并正式投产。
2026年也正好是巴罗佐锂矿计划投产的年份。这样一来，巴罗佐锂矿产出的锂精矿不正好可以卖给欧若拉锂业并在葡萄牙国内冶炼为锂盐了吗？要不然就只能供应出口市场了。
说到底，葡萄牙可不只想充当一位“掘锂者”，而是希望能在锂电池价值链各环节上均能占据有利地位。如果在欧洲锂电池价值链的蓝图中，葡萄牙只能做些为其他国家廉价奉锂的上游“粗活”的话，对其经济发展的意义就不大了。
截至目前，葡萄牙已探明锂储量为6万吨，在欧洲居首位，在全球则排第9位。
这与南美的智利、阿根廷及玻利维亚自然没法比，光是这三国加起来就已占了全球锂储量的54%。著名的三大盐湖就坐落于这三国国境交界处的“锂三角”，它们分别是智利的阿塔卡马盐湖、阿根廷的翁布雷·穆埃尔托盐湖以及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湖。
2022年，智利SQM公司自阿塔卡马盐湖提炼的锂产量(碳酸锂当量，LCE)达15.25万吨，而在翁布雷·穆埃尔托盐湖，美国里文特(Livent)公司的锂产量(LCE)常年保持在2万吨以上。
除了这两家公司，活跃于阿塔卡马盐湖的还有美国锂业巨头雅保(Albemarle)，活跃于翁布雷·穆埃尔托盐湖的还有韩国浦项集团。两家公司的采矿特许期均将持续至2043年。
2023年5月，里文特公司已与澳大利亚锂化学品公司Allkem合并为一家价值106亿美元的新企业；6月，SQM与智利国家铜业公司(Codelco)也传出合并风声。
乌尤尼盐湖则至今尚未开发，只是发展制盐业及旅游业。据说该盐湖的锂矿资源多达数百万吨，而玻利维亚也因此赢得了“锂之沙特阿拉伯”美名。只是，这个南美穷国并未因锂而富。
南美的盐湖正如天地间的“巨镜”，清晰地映照出各方“渴锂”的目光——2021年，全球锂产量为10万吨，按碳酸锂当量(LCE)计算的话则有54万吨。而业界预计，到2025年全球锂需求将翻3倍至150万吨(LCE)，到2030则将翻6倍至300万吨。除非未来几年内全球锂产量飞跃式增长，才能填补巨大的供需缺口。
与南美自盐湖卤水中提锂不同，澳大利亚盛产的是锂辉石。自2017年起，它就稳坐全球最大锂产国之头把交椅了。2021年，澳大利亚共生产锂5.54万吨，占了全球总产量的52%。
南美阿塔卡马盐湖加上澳大利亚格林布什(Greenbushes)矿山，就占了全球锂年产量七成，总计达32万吨(LCE)。
在锂加工冶炼环节最举足轻重的国家则是中国，全球六成的锂化学品均在中国生产。
今年3月16日，欧盟提出了《关键原材料法》(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草案，以确保未来欧盟能获得安全、多元化、可负担及可持续的关键原材料(CRMs)供应。
欧盟《关键原材料法》草案出台，图为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 ( 右 ) 和葡萄牙总理科斯塔 ( 左 )
该法案就战略原材料供应链各环节的国内产能确立了以下4个指标——开采能力至少能满足欧盟每年消费量的10%；加工能力至少能满足欧盟年消费量的40%；回收能力至少能满足欧盟年消费量的15%；单一第三国供应的各种处于加工任一相关阶段的战略原材料不得超过欧盟年消费量的65%。
在各种关键原材料中，锂主要与电动车&储能相关。
国际能源机构(IEA)预计，在全球各国致力于可持续发展并能将气候变暖控制在2°C以下的预设场景(Sustainable Development Scenario，简称“SDS”)下，2040年全球锂需求量将增长至2020年的42倍；而在既定策略场景(Stated Policies Scenario，简称“STEPS”)下，则将增长至2020年的13倍。
欧盟正计划于2035年禁止内燃机车的销售，葡萄牙、芬兰、德国及奥地利几国的锂矿自然也难免因此被盘算。
只是，在欧洲要开采锂矿实在太难，当地社区因担心环境遭破坏而发起的各种抵制之强烈，总能让矿业公司望而却步，宁愿跑到澳大利亚和南美投资。2022年初，塞尔维亚的贾达尔(Jadar)锂矿项目就因民众抗议而被取消。
开采锂矿阻力太大，开设锂加工厂也就成了更为可行的替代方案。葡萄牙石油天然气巨头Galp不当巴罗佐锂矿股东，转而与Northvolt合资创立锂转化工厂，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据悉，欧若拉锂业投产后将年产3.5万吨电池级氢氧化锂，足以满足70万辆电动车电池的生产需求。
持有欧若拉锂业50%股权的瑞典企业Northvolt，由曾为特斯拉高管的保罗·塞鲁蒂(Paolo Cerruti)联合创立于2016年。该公司提出要打造全球最“绿”、最少碳足迹的锂电池，在短短几年内就赢得了宝马、雷诺风朗、斯堪尼亚、大众、沃尔沃汽车和极星等车商总计价值500亿美元的合同支持。
除了非常看好锂加工产业前景，Northvolt在电池回收方面也意欲大有所为并设立了目标——到2030年实现50%的原材料来自回收的电池。
的确，锂电池的兴起不过是近十年的事，到2035年前后就有不少电池将进入回收环节了，若能提前做好准备和部署，到时就能在供应链的回收环节成为“淘”锂赢家了。
继锂矿开采和锂加工厂进驻之后，葡萄牙若能在电池回收环节也尽早布局，自然能为其锂电池价值链建设再加分。
清洁能源与投资吸引力
16世纪时，葡萄牙帝国一度是欧洲强国及海上霸主，但如今葡萄牙在欧盟各国中论经济实力已远远比不上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这几个领先国家，比利时、奥地利、爱尔兰及芬兰几国也比它强，希腊与它相比也只是稍为落后而已。
2021年葡萄牙GDP为2541亿美元，人均GDP约为2.47万美元。若以标准购买力平价 (PPS)计算的2021年人均 GDP，将 欧 盟 平 均 水 平 定 为100的 话 ， 葡萄牙只达到75，为27国中的倒数第8位；2022年也仍比欧盟平均水平低22%；而且其18.4%的人口有跌下贫困线的风险(年收入低于6653欧元)。
2022年，得益于其旅游业的强劲复苏和私人消费回升，葡萄牙GDP同比增长了6.7%(创过去35年新高)至2523.8亿美元。相比之下，欧元区GDP平均增幅则仅为3.5%。
过去3年多，新冠疫情对全球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为刺激经济复苏，欧盟在2021—2017年将投入总计2.018万亿欧元的巨额资金，包括筹资总额达8069亿欧元的“下一代欧盟”(NextGenerationEU)复苏计划，以及预算总额达1.211万亿欧元的多年度财政框架(MFF 2021—2027)。
“下一代欧盟”计划的核心是7238亿欧元的欧盟复苏和恢复基金(RRF)，包括3380亿欧元的赠款和3858亿欧元的贷款。
不管是RRF还是MFF，均以应对气候变化及实现数字化转型为重点。在MFF预算方案中，用于应对气候变化的资金将占30%，而用于实现数字化转型的资金则将占20%。葡萄牙自RRF获得的资金为166亿欧元，占比为2.3%，相当于其2019年GDP的7.8%；自MFF获拨的金额则为336亿欧元。
葡萄牙能否妥善分配并用好来自欧盟的支持资金，还得看其国内的政经局面能否保持稳定。
第22版《安永欧洲投资吸引力报告》显示，2022年葡萄牙的外商直接投资(FDI)项目总计有248个，在欧洲国家中排第6位。
虽然论数目远比不上英、法、德几个大国，但论增幅则达24%。其他实现两位数增长的欧洲国家还有波兰(23%)、土耳其(22%)、爱尔兰(21%)、意大利(17%)及罗马尼亚(86%)。很明显，2022年南欧、中欧及东欧国家FDI吸引力热度大增。不过，葡萄牙东邻西班牙则仅录得324个FDI项目，跌幅达10%。
西班牙国土面积将近50万平方公里，人口4750万，而葡萄牙国土面积仅有9.2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到1025万。
在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MD)《2022年世界竞争力年报》中，西班牙在全球63个上榜国家中排第36位，而葡萄牙则排第42位。
今年3月，国际可再生能源机构(IRENA)最新发布的《2023年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统计报告》显示，2022年葡萄牙可再生能源总装机容量已达16329兆瓦(MW)，西班牙为67909兆瓦，而挪威、瑞典和荷兰则均为3万多兆瓦。
具体而言，葡萄牙水电装机容量为7592兆瓦、风电为5455兆瓦(陆上风电占5430兆瓦)、太阳能光伏发电为2536兆瓦，生物质能为717兆瓦。
2023年1月，葡萄牙可再生能源电力在其用电总量中占比已高达88%，其中水电占51%，风电占28%，生物质能占5%，而太阳能光伏发电占4%。
不过，就能源结构而言，葡萄牙目前七成多的能源仍依赖化石燃料，八成多能源仍依靠进口，对进口能源的依赖程度在欧盟各国中排第11位。
通过重点聚焦发展风电及太阳能，预计到2030年化石燃料在葡萄牙能源结构中占比将降至65%。
葡萄牙的目标是到2030年实现10吉瓦的海上风电装机容量，投资总额将达300～400亿欧元。据了解，葡萄牙北部沿海海域被认为最具风电潜能。今年年底，葡萄牙将举行首次海上风电项目拍卖会，这些项目的总装机容量将达1吉瓦以上。
近几年葡萄牙重点聚焦发展风电和太阳能
在发展绿氢方面，葡萄牙也表现出坚定的投资意向。2021年葡萄牙政府就曾预计，到2030年其绿氢产能将达2.5吉瓦，并满足1.5%～2%的国家能源需求。最近葡萄牙能源国务秘书安娜·丰托拉(Ana Fontoura)透露称，到2030年葡萄牙绿氢产能有可能比政府之前预期的2.5吉瓦还要翻2倍，甚至3倍。
葡萄牙西南部塞图巴尔区港口城市锡尼什(Sines)将是未来葡萄牙绿氢产业集群重地。目前，Madoqua风投、丹麦哥本哈根基础设施合作伙伴公司(CIP)及荷兰Power 2X公司支持的一个绿氢项目已为当地带来了13亿欧元的投资。该项目投产后将年产7万吨绿氢，并创造500多个直接及间接就业岗位。
自2022年10月起，葡萄牙还在小城塞沙尔(Seixal)试行一种新做法——向82户家庭及商户输送95%天然气混合5%绿氢的燃气。
这种混合燃气由Floene公司输送——2022年10月，葡萄牙石油天然气巨头Galp正式更名为Floene。
Floene CEO加百列·苏萨(Gabriel Sousa)表示，未来两年内将逐步把混合燃气中绿氢的比例提高至20%。这种尝试的好处是无需改变原有供应网络。
说到绿氢产业，不妨将视野放宽至西班牙和葡萄牙所在的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来看。毕竟，连通西班牙阿尔赫西拉斯港(Algeciras)和荷兰鹿特丹港，打通南欧和北欧的绿氢走廊已在规划中。
对电池制造等新兴的能源密集型产业而言，一个地方是否拥有丰沛可靠的可再生能源与其投资吸引力息息相关。Northvolt CEO彼得·卡尔松(Peter Carlsson)就曾明确表示，Northvolt工厂在选址时的哲学就是在地理上要邻近清洁能源产出地。
只有当葡萄牙清洁能源实力日益增强，其锂电池价值链的前景才会愈加光明。
撰文—布浩
编辑—LIN
© 2014 现代传播 Modern Media Co,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