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旧荣光 新周期

新首相洪马内启动“五角战略”，乘经济复苏之势为可持续发展打造新根基。

说起柬埔寨，历经900年沧桑但古旧难掩昔日壮观的吴哥窟，自然是全球游客最心驰神往的古迹之一。

看过梁朝伟和张曼玉主演的电影《花样年华》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个为密林所环抱的古代圣城最适合情场失意者前去一吐胸中块垒吧——影片中吴哥窟的树洞聆听并包容了周慕云将对苏丽珍难以明言的深爱，让观众莫不心有戚戚焉；香港歌手吴雨霏有一首歌曲《吴哥窟》，据说创作灵感即是来自这部电影，歌中一句“望见你隐藏你戒指 便沉重/心声安葬在岩洞”唱得动人心弦。或许，吴哥窟经数百年风吹雨打之后凝聚的那种神秘深沉，还真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撇开各位文艺青年对吴哥窟心灵治愈力的体验暂且不谈，经新冠疫情冲击之后，柬埔寨旅游业复原力之强弱更值得探究。

疫情前的2019年，660多万名国际游客在柬埔寨的消费支出总计达49亿美元。而2020年和2021年国际游客人数连续两年同比锐减八成多——2020年尚有130万多人光临，而2021年则只有19.6万多人。这两年国际游客消费支出分别惨跌至10亿美元和1.84亿美元。

2022年其旅游业开始复苏，这一年国际游客人数回升至227万人，虽较2021年飙升了1058.6%，但若与2019年相比还是少了65.6%，为柬埔寨旅游业带来的进账也不过区区14亿美元。

得益于与中国自由贸易协议的实行，柬埔寨农产品出口前景看好

从客源国来看，2022年占据前两席的为其邻国泰国和越南，分别有85万人和46万人，排第三位的中国则有10.6万人，三国占比依次为37.5%、20.4%和4.7%，接下来才是美国(4.1%)、老挝(4.1%)、印度尼西亚(3.3%)、韩国(2.8%)、法国(2.4%)、马来西亚(2.3%)和英国(1.9%)等国。

2023年柬埔寨旅游业复苏势头强劲，上半年总共录得258万名国际游客，与去年同期的50.6万人相比增长了409%，全年估计将达450万人；国内游客全年则有望达1600万人。

吴哥窟最先重现外国游人如鲫的盛况——截至8月，今年光临吴哥窟的外国游客已达51万人。就上半年而言，国际游客人数为38.57万人，Top5客源国依次为美国(11.92%)、英国(9.62%)、法国(8.12%)、韩国(8.11%)和中国(7.08%)，中国游客共计2.73万人。7月中国游客则以5696人(10.63%)高居游客榜首位，反超美、英、法、韩四国。

上半年入境柬埔寨的中国游客总数达26.8万人，仅次于泰国(87万人)和越南(46.3万人)。与去年同期相比，三国分别增长了771.8%、547.7%和223.6%。

柬埔寨的旅游业与泰国和越南相比还是存在满大的差距。2019年大湄公河次区域入境游客总计7360万人，其中3980万人前往泰国，1800万人前往越南，远超柬埔寨(660万人)、老挝(480万人)和缅甸(436万人)等三国。这一年国际游客为泰国和越南旅游业带来的进账分别为643亿美元和118亿美元，是柬埔寨的13倍和2.4倍。

柬埔寨国家经济的四大支柱为农业、旅游业、服装业及建筑业，旅游业在其2019年GDP(约271亿美元)中占比达12.1%，创造的就业岗位达63万个，其中六成为女性，为女性提供的饭碗总数仅次于服装业。

如果时光倒流至11—13世纪，吴哥文明的灿烂以及高棉帝国(Khmer Empire)的辉煌，定能让人叹为观止。

当时高棉帝国正值鼎盛期，版图覆盖如今的柬埔寨、老挝、泰国东南部以及越南南部，而作为帝国首都的吴哥(Angkor)，市区估计有200~400平方公里，并由发达的运河网络连接至周边的广阔农田、星罗棋布的村庄、数十座庙宇，以及大大小小的湖泊池塘，堪称是一座洋洋大观的水城。最繁荣时的吴哥城人口估计达90万人。

吴哥窟则是在12世纪由高棉国王苏利耶跋摩二世(Suryavarman II)参照印度教的须弥山在洞里萨湖畔所兴建的庙宇，起初尊奉的是印度教诸神。不过，1181年信奉佛教的阇耶跋摩七世(Jayavarman VII)走上王位之后，佛教势力逐渐超越了印度教，后被确立为国教。到1300年代吴哥窟新增的各种雕饰弘扬的已是佛教文化。

吴哥城的最终废弃涉及各种复杂因素，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被认为是风暴及干旱等气候灾难毁坏了其水力灌溉系统，导致农田荒芜，老百姓无以为生，自然只好弃城移居他方。1430年代，高棉帝国统治者决心南下，迁都至新建的城市金边(Phnom Penh)。只是，这个始创于9世纪的帝国此时已开始走下坡路，再加上遭邻国外族入侵，15世纪时，国祚绵延六百多年的高棉帝国最终还是消亡了。

柬埔寨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国。早在吴哥王朝崛起之前，柬埔寨南部及如今越南湄公河三角洲一带，就存在过扶南国(公元1—6世纪)。估计当时这个国家乃罗马、中国、印度海上贸易的中转站，后来才被室利佛逝帝国(Srivijaya，如今印尼)的苏门答腊取代而衰落。

公元6世纪时，扶南国被另一高棉政权真腊王朝(Chenla，公元6—8世纪)吞并。中国唐代名臣魏征编撰的《隋书》最早提及过该王朝。后来真腊分裂为水真腊国和陆真腊国(如今老挝)。8世纪时，水真腊国于被爪哇帝国夏连特拉王朝(Sailendra)所控制。

高棉帝国吴哥王朝的立国君主阇耶跋摩二世(Jayavarman II)少年时曾作为人质被扣押于爪哇，20岁时才成功逃脱，并于790年代回到柬埔寨。公元802年，他于荔枝山顶举办宗教仪式，尊奉湿婆神并自立为神王(Devaraja)。

在后吴哥时代，柬埔寨经历了隆维克时代(1528—1618年)和乌栋时代(1618—1866年)。在乌栋时代，柬埔寨处境艰难，成为其日渐强大的两大邻国——暹罗(如今泰国)和越南角力争斗的棋子。

19世纪中叶时，苦于国势在强邻进迫之下摇摇欲坠，安东国王(Ang Doung)向法国拿破仑三世写信求援；1863年柬埔寨正式沦为法国保护国；1866年诺罗敦国王(Norodom)将首都从乌栋迁回金边；而法国对柬埔寨的统治持续了90多年，直至1953年11月9日柬埔寨赢得独立。

柬埔寨的君主立宪制在脱离法国保护前夕就已拟定并延续了十几年，直至1970年遭遇军事政变而中断。不过，1993年在联合国的斡旋下，这一制度得以恢复并沿袭至今。

权力游戏与国家愿景

与同属君主立宪制国家的泰国不同，泰国如今已属中上收入国家，而柬埔寨却等到2015年才晋级为中低收入国家。时至今日，它仍是联合国圈定的全球46个最不发达国家(LDC)之一，但最快可望于2027年脱离该阵营。

在柬埔寨约18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中国广东省)的国土上，生活着接近1700万人口。2022年其国内生产总值(GDP)低至285.4亿美元，人均GDP只有1780美元。

在大湄公河次区域5国中，泰国(5361.6亿美元；7650美元)和越南(4064.5亿美元；4090美元)的经济实力已让它望尘莫及，甚至缅甸(567.6亿美元；1050美元)的GDP也是它的将近两倍，只有老挝(153亿美元；2050美元)尚处于其下风。

或许，柬埔寨国旗上鲜明严整的吴哥窟主体建筑图案，正映射出柬埔寨人对鼎盛的吴哥时代的怀念和骄傲。

今年8月24日是柬埔寨新首相洪马内(Hun Manet)上任首日，在这一天的讲话中他如此宣称：“未来25年柬埔寨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周期。我们热切期望打造出一个强盛、活跃、光荣及繁荣的国家，向2050年转变为高收入国家迈进，将民族自豪感带至吴哥时代的高度。”

今年45岁的洪马内乃柬埔寨政坛强人洪森(Hun Sen)长子。其父在政坛崭露头角时甚至更年轻，26岁就出任柬埔寨外交部长，33岁时首次出任柬埔寨首相，并在此后的岁月中铁腕掌权长达38年。

今年7月26日，71岁的洪森宣布无意再连任首相，并对外明确表示洪马内将是其接班人——此前的7月23日，洪马内所在的人民党已赢得了国民议会125个席位中的120席，实际上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选。

洪马内生于1977年10月20日，作为从小被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他自然具备优越的精英履历——1999年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2002年取得纽约大学经济学学位，2008年取得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在其父的保卫团队、国家反恐特种部队及军队中步步高升，并于今年4月荣任四星上将；夫人毕占莫妮(Pich Chanmony)乃柬埔寨劳工部前国务秘书毕桑潘之女，育有两女一子。

洪马内在执政理念与风格方面与父亲将有何不同尚待观察。值得一提的是，洪森卸任首相后仍将活跃于政坛——据悉，他将继续担任人民党主席，西哈莫尼国王也已邀请他主管皇家顾问委员会，而且他已准备好接替即将退休的赛冲出任参议院主席。他对外表示将遵循其新角色的权力边界，不会插手新任首相的职责。不过，外界估计至少在未来10年内，洪森将守护其子应对各种内部挑战，直至洪马内构建起自己的权力根基。

8月21日柬埔寨第七届国会首次会议召于，图为新任首相洪马内

在上任首日于金边和平宫召开的首次内阁会议上，洪马内发布了“五角战略(第一阶段)”，而这一路线图将如何承前启后地带领柬埔寨向2030年晋级为中上收入国家，2050年转变为高收入国家的愿景迈进，自然也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

“五角战略(第一阶段)”将聚焦5个要素——经济增长、创造就业、平等、效率及可持续发展，并计划推进各部门的针对性改革，以便为未来的可持续发展打好根基。

过去25年间，柬埔寨已先后推行了“三角战略”(1个阶段)和“四角战略”(4个阶段)，其中“四角战略”聚焦4个要素：增长、就业、平等、效率。也就是说，“五角战略（第一阶段）”在此基础上新增的要素是可持续发展。

在2022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指数排行榜上，柬埔寨在全球163个上榜国家中排第107位，得分为63.8分，虽远落后于泰国(第44位，74.1分)和越南(第55位，72.8分)，却是2015—2021年取得最大进步的两个国家之一，按年度化计算每年平均加分0.8分(annualized point changes)，仅次于孟加拉。大湄公河次区域的其他两国缅甸和老挝，则以64.3分和63.4分居第103位和第111位。

具体而言，2022年柬埔寨在负责任消费和生产(目标12)和气候行动(目标13)两项已达标，在消除贫困、零饥饿、教育质量、可持续城市和社区等方面也均有中度改善。

联合国报告显示，2022年，柬埔寨生活支出低于3.2美元/天的人口占比为26.2%。

过去十多年来，柬埔寨在消除贫困方面的成就有目共睹——2007年，柬埔寨人口的贫困率尚高达47.8%，不过到2014年已降至13.4%；2009—2019年的10年间，平均每年成功降低1.6个百分点，直至2020年因新冠疫情影响，其贫困率才有所反弹。

洪马内上任后表示，任期内要将贫困率降至10%以下并保持在最低水平。

复苏在巩固 增长在转向

柬埔寨城市化程度极低，2021年其城市人口在总人口中仅占25%，75%人仍生活于农村。农业提供的饭碗在其全国就业岗位总数中占比接近四成。

其出口的农产品主要包括木薯片和木薯粉、香蕉、芒果和芒果干、大米、橡胶、龙眼、腰果等。柬埔寨年产1300万吨供出口的木薯，出口金额高达7.28亿美元；2022年其香蕉出口金额也已从2019年的4930万美元大幅提升至1.82亿美元；柬埔寨芒果种植面积达13.2万公顷，年产芒果约138万吨；龙眼种植面积达1.8万公顷以上，年产量约为13.1万吨。

目前，柬埔寨获准进入中国市场的水果有3种：香蕉、芒果和龙眼。2021年5月，柬埔寨芒果开始直销往中国市场；龙眼则于2022年10月首发中国市场。2019—2022年的3年间，柬埔寨出口往中国的农产品金额已总计达20多亿美元。

不少中国人可能不知道，以前自己在超市买的贴着“越南制造”标签的芒果，其实有不少是由越南商人从柬埔寨采购。这与柬埔寨本国农产品出口路线太不便利有关。

柬埔寨的农业重镇位于西北部的菩萨省、马德望省、班迭棉吉省及拜林市，这几地再加上周围的其他6个省又被称为柬埔寨的“经济第四柱”。只是，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却位于其西南沿海。这样一来，西北部的精米和芒果等农产品装上卡车后，还得长途辗转约500公里近9个小时才抵达港口，而叠加上高昂的运输成本后，其农产品出口价格的竞争力难免大打折扣。

据悉，连接几大国道的新公路走廊与即将竣工的戈公省深水港贯通后，可望将路程和时间均缩短1/4。只是，未来要鼓励私有部门投身农产品供应链的重新布局，还须投入精力和资源并假以时日。

2022年，柬埔寨出口往全球74个市场的农产品总计860万吨，出口金额达50亿美元，在其GDP中占比达22.2%。

若从2021年柬埔寨的商品出口结构来看，制造业产品占比高达76%，而食品、农业原料及其他产品占比依次为11%、5%和8%，出口金额总计达17.3亿美元；服务出口金额则为6.57亿美元，交通、旅行及其他服务占比依次为28.6%、28%和43.4%。

值得关注的是，新冠疫情之前和之后柬埔寨出口结构出现的新调整。疫情前的2019年， 柬埔寨服装&鞋类产品在其出口商品中占比高达54.4%，而2022年其所占份额已降至45.2%。2023年前两个月，柬埔寨出口总体收缩了14.5%，其中服装出口出现11.8个百分点的负增长正是最大原因，而这与其服装&鞋类商品最大的出口市场美国和欧洲市场需求趋弱有关。

柬埔寨全国服装、旅行商品及鞋类产品制造厂多达1200多家，创造的饭碗约达100万个，为柬埔寨最大的雇主。实际上，1998—2019年的20年间，柬埔寨经济之所以能保持平均每年7.7%的高增长，旅游业之外，服装出口正是另一大驱动引擎。柬埔寨服装厂工人薪水大多低于200美元/月，低廉的劳工成本正是其一大竞争优势。

只是，长期以来，柬埔寨过于依赖服装产业，在出口产品多元化方面却进展有限。柬埔寨电力成本高昂且供电不稳定，再加上物流落后以及劳动力技能不足等负面因素，均影响了其高附加值产品的出口竞争力，参与全球价值链却难以改善自己的地位。

若从外商直接投资(FDI)来看，2022年柬埔寨吸引的FDI增长了75.4%，达11.5亿美元。非服装类工业占比高达68.6%(8.03亿美元)，其中物流、酒店及其他招待行业、能源(水电厂)为投资热点；服装行业占比为22.8%(2.67亿美元)；接下来才是农业及食品加工业(5.1%)、批发&零售业(2.5%)、旅游业(0.7%)及矿业(0.3%)。

柬埔寨吸引的FDI主要来自东亚&太平洋地区(EAP)。截至2022年，Top5金主依次为中国(包括香港，172亿美元)、韩国(53亿美元)、新加坡(29亿美元)、日本(27亿美元)及中国台湾地区(26亿美元)，它们加起来占了柬埔寨2/3以上的FDI存量(445亿美元)。

柬埔寨的经济复苏走势已得到巩固，2022年其实际GDP增长已加速至5.2%，2023年预期增长5.5%。最初引领其复苏走势的是面向出口的制造业，不过目前看来，其增长引擎正逐渐转向服务业和农业。中国游客重新涌现，以及与中国签订的的自由贸易协议去年1月1日开始实行，是这一转向的两大牵引力。

正如“五角战略”所示，可持续发展之道，才是柬埔寨走向繁荣之路。

撰文—布浩 

编辑—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