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边服装小店到瞄准全球第一品牌，柳井正的服装帝国即将迈入自己的不惑之年。而唯一不变的是，优衣库依然致力于成为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的品牌，改变服装，改变常识，改变世界。
“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为了什么而做服装的，如果我要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话，只能通过服装来实现——改变服装，改变常识，改变世界，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柳井正说。初秋，在日本东京六本木的办公室，《周末画报》采访了这位优衣库创始人，迅销集团董事长、总裁兼CEO。和往年一样简单，柳井正身着藏蓝色西装外套、蓝白细条纹衬衫、卡其色长裤，戴着无框眼镜，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中文书法，时刻提醒他，“成功每在苦穷日，失败多因得意时。”
2011年，时年62岁的柳井正为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2020年优衣库母公司迅销集团要成为全球最大的服装制造和零售商；如今，他有着更高的追求，营收利润不再是他的唯一考量。
“我所期待的是，不仅要把企业治理好，成为全球最受人尊敬的公司，在各方面也要是世界第一。最好的情况是，员工成为第一，而且管理层必须成为第一。”他进一步阐释，迅销集团践行“GLOBAL ONE 全员经营”方针，全体员工以世界上最好的方式一同经营公司，从销售员到店主，从工作人员到店主，员工们必须成为店的主人，必须能够自己去思考、自己做判断。
在这当中，员工的意识改革是柳井正自认面临的最大挑战。“随着公司越来越大，每个人都认为别人会帮他做事，但有谁会来帮你做呢？这真是大公司的弊端，所以不管是一家店还是一万家店，这一点都是一样的。”他分析，“意识改革意味着你的人生只有一次，你现在工作的时间就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认为，重要的是要让人们为在优衣库工作而感到高兴。”
他说，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如果员工一直按照上司指示工作，就不会自己思考了；工作规定手册很重要，但有可能这本手册的内容是错的，老板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只有通过自己思考、自己行动，在工作中才能得到成长。员工们一开始是兼职或从底层做起，如果想要升职，就必须自己掌握工作内容、思考工作的意义。
柳井正也同样以此要求自己。在撰写书籍《一胜九败》时，他颇有感触地说，人生最懊悔的事就是不敢去挑战，“至少在商业领域，只有独当一面的人士才可以平等交流。” 他也提出，成功一日就可丢弃，企业如果丢弃了以往的冒险精神，染上了大企业病，就会倒闭。
“在我经历了这么多的失败之后，我觉得必须做出真正好的衣服，所以开始自己掌握生产衣服的流程。我认为应该没有任何一家服装品牌能像我们这样，用这么少量的供应商，生产这么大批量的衣服。”他说。正是这些失败，一步步指引着他取得了今日的亮眼成绩。10月12日，迅销集团公布2023财年全年度(截至2023年8月底)的业绩报告，公告中表示，截至2024年8月的财年经营利润预计将达到4500亿日元（30亿美元），分析师的平均预期为4230亿日元。营收预计为3.05万亿日元，与分析师预期一致。截至今年8月的财年，迅销经营利润增长28%，至3810亿日元；销售额为2.77万亿日元，均创下历史新高。
优衣库北京三里屯全球旗舰店
阿里巴巴集团联合创始人马云毫不掩饰自己对柳井正的敬意。他曾在媒体采访中说，“我最崇拜的两位企业家，一位是卖咖啡的，把自己卖成了星巴克；还有一位便是柳井正先生，全世界有很多卖衣服的，但只有他卖到了极致。”
作为继松下幸之助、盛田昭夫、稻盛和夫之后的日本新一代经营之神，柳井正有其独到的经营哲学。“除非做正确的事，否则公司不会发展，员工也不会幸福。我称之为真善美，真是真实的真，善是做好事，美是美丽的美。做衣服要有客观性和主观性的审美意识。”柳井正告诉《周末画报》。
和全产业链一起推动可持续发展
一直以来，优衣库以平价优质著称，谈及未来是否要追求高端路线，柳井正坦言，优衣库认为衣服不仅仅是时尚，本身更是生活的必需品，理念就是 LifeWear，分开来看就是Life与Wear，优质的日常服饰，完全的日常穿搭，“我们追求的就是这一点而已，这是我们的理念，也是优衣库的宗旨。”
与那些走在流行尖端的品牌相比，优衣库擅长的是运用创新的技术，结合设计与品质，让每件衣服平价、耐穿又不退流行。他不止一次对外宣称，“优衣库不是一家服装公司，而是一家科技公司。我们要做的是可持续性服装，最大的追求和理想，就是不做穿一次便扔掉的服饰，而是可以穿一辈子的衣服。”
优衣库东京总部办公室
问他优衣库的四大核心竞争力——科技品质创新、可持续发展、数字化转型、高性价比哪个最为看重时，他回答，广义上的可持续发展，企业必须通过考虑可持续发展的各个方面，比如人和环境的和谐相处，才能永续发展。
“利己主义会导致争执不和。”在奉行利他主义的柳井正心里，社会现在需要的是利他主义，因为随着企业发展壮大时，就会产生社会责任。“我认为经营一家企业，需要让周围的人都变得幸福，所以可持续发展是很重要的。现在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地球环境问题，还有世界各地的冲突，这都让我觉得很难过。”
不是说说而已。优衣库从2006年起就开展“全商品回收再利用活动”，将店铺从顾客处回收的衣物送至有需要的人手里；2020年，这一活动进而进化为“RE.UNIQLO”，致力于延长衣物寿命，改变大众的消费行为。今年4月，优衣库中国首个RE.UNIQLO衣物新生工坊，落地上海淮海中路全球旗舰店，通过推出旧衣修补及创意改造服务，持续推动循环经济发展。
优衣库善用科技助力环保。为了降低牛仔裤水洗加工时的用水量，迅销集团采用创新的牛仔裤节水技术，可以大量减少牛仔裤在水洗加工工艺中的用水量，与传统工艺相比，节水率最高可达近95%。该技术从2018年秋冬开始，已经被大规模应用于优衣库的牛仔商品。
自2020年起，优衣库还与世界领先的面料生产商东丽集团共同研发，推出使用源自回收塑料瓶的再生聚酯纤维制成的衣物，包括摇粒绒、防晒衣、速干衣等广受消费者喜爱的服装，材料含有不同比例的再生聚酯纤维，从而促进了资源的有效利用。今年秋冬，优衣库推出16款大身采用100%再生面料制成的摇粒绒商品，环保的同时兼顾时尚与温暖，持续传递绿色消费理念。
店铺展示优衣库高级轻羽绒的轻暖、便携、防水、防静电五大功能
2020年11月，日本优衣库再次推出“再生羽绒服”，所使用的羽绒及羽毛，100%来自从门店回收的羽绒商品。再生利用的工序采用了日本东丽公司新开发的全自动化羽绒分离系统。这些羽绒和羽毛经过分离之后将进行清洗和消毒，达到与新原料同等清洁标准，进而重新适用于制作新的羽绒产品。
为了表示决心，迅销集团于2020年1月签署了《时尚业气候行动宪章》，支持《巴黎协定》的目标。同年10月，身在日本东京的柳井正与还在疫情肆虐下的法国巴黎的经济学家雅克•阿塔利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隔空对话。柳井正表示，新冠疫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们对于服装的要求。人们希望所穿着服饰能更加舒适、有益于健康，同时能展现个性。其原料及生产过程当然应是可持续性的，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服装应该有助于创造更加美好的环境，将之传承给下一代。
截至目前，优衣库累计在全球发布了近30款“PEACE FOR ALL”慈善T恤的设计图案。这是优衣库2022年发起的项目，旨在携手世界各地拥有相同愿景的艺术家、设计师等知名人士，将对和平的祝愿、爱与温暖的元素融入T恤设计，祈愿全人类安心生活的未来。
“PEACE FOR ALL”慈善项目汇集了众多与优衣库有着相同和平愿景的世界知名人物，包括著名建筑师安藤忠雄、畅销小说家村上春树以及网球巨星罗杰•费德勒等。该系列T恤销售收入的20%，则会捐赠给致力于关爱儿童，促进社会和谐的公益基金会。
迅销集团资深执行董事柳井康治（Koji Yanai）对于该慈善项目曾表示，“我们启动了这个项目，因为深信优衣库LifeWear‘服装的力量’可以陪伴生活每一天，为人们的生活注入色彩，并为社会带来价值。我非常欣喜地感受到大家对我们的喜爱和支持，也让我们有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未来我们希望这个项目能继续扩展并影响越来越多的合作伙伴。”
利他，也体现在优衣库与生产伙伴的合作上。很多人认为优衣库的产品设计全都源自于日本，实则不然。优衣库很多产品和服务都是在中国市场从用户需求出发，自下而上的创新。
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优衣库通过对消费者在线上或者线下实体店反馈的需求进行洞察，及时反应给总部，开发出合适的产品。另外一种则是优衣库与包括在中国的合作工厂结合消费者需求，通过对工艺和材料的反复研究而自行开发出来的。比如，优衣库的无缝羽绒，就是优衣库与合作制造伙伴开发出来的，类似的例子还有优衣库的棉质防皱衬衫。
优衣库在中国的合作工厂，很多都维持着20年到30年的合作关系。这种长期的深度合作促使这家公司在中国的合作伙伴们愿意主动投入巨资去替优衣库研发新产品。
柳井正告诉《周末画报》，中国开始实施改革开放政策时，他就和中国的乡镇企业合作，许多人当时都是村里的村长或是年轻干部，他们成为乡镇企业的经营者。他们希望保证当地就业，创造新的就业岗位，并且把企业发展到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高度。优衣库和这些人一起去切磋如何把商品做得更好、如何提高产能，共同成长到现在。他们现在又到越南、缅甸、柬埔寨等国家拓展事业。“我们的成长是和中国工厂并肩前进，相互尊重。我非常尊敬这些中国工厂的经营者。”柳井正说。
亚洲是业务增长的引擎
好消息传来。优衣库在进军北美市场17年后，业绩于2022年度转亏为盈，2023年度，该地区更进一步录得收益及溢利双双大幅增长。亚洲依然是迅销集团的大本营。业绩报告进一步显示，在海外UNIQLO（优衣库）及GU（极优）事业分部带动下，集团整体收益及溢利大幅增长，再创历史新高。其中，东南亚、南亚及大洋洲地区及欧洲UNIQLO（优衣库）业务也持续表现强劲。
柳井正表示，“现今的亚洲是业务增长的引擎”，亚洲有数以百万计的消费者正在步入中产阶级。中国更是优衣库在亚洲的一个坚实的立足点，门店占其海外门店总数的二分之一多。2023年度，中国的收益大约占了其43%以上的海外优衣库总收益。更重要的是，优衣库有一批在日本接受过教育的中国管理层，他们对业务很在行，且精通两国不同的商业文化。
柳井正曾表示，期望能在中国开到3000家店铺。优衣库大中华区首席市场官吴品慧也透露，上半年有近30家优衣库门店落地呼和浩特、秦皇岛、长春、郑州、西安和长沙等地。截至2023财年，迅销集团在全球已拥有3578家门店，其中有超过900家位于中国。
坚持“MADE FOR ALL”原则
对于未来，柳井正始终充满信心。“和刚创业时吃的苦头相比，现在都不算什么。那时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来做的，我认为是我最辛苦的时期。”柳井正回忆，几十年前，他刚刚接手下家族生意时，店内员工一度走得只剩下了一个人，对于当时本科毕业2年，才年满25岁的柳井正来说，这意味着，“一切都得靠自己来”。彼时，店铺内主要售卖西服，他每天早上要用刷子把西装上的灰尘清扫一遍，清理整顿、打扫卫生，还要接待顾客。
因为深知做西装的不易，柳井正开始有了售卖休闲服的想法，“西装的颜色只有藏青和灰色，你无法判断哪件卖得出去，哪件卖不出去。而休闲服是五颜六色的，即使你不去管，卖得好的衣服自然会卖得好。我觉得休闲服的生意更适合我。”柳井正解释。
只是，日本的泡沫经济在1991年秋天左右破灭，很多公司都接连倒闭。在柳井正突然提出要改卖休闲装，并且一年要开30家店的计划时，曾经提出可以提供贷款的银行却转变了主意。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柳井正与银行高管爆发了激烈争吵，几经辗转才又找到一家欣赏并且愿意借钱给他的公司。在这家公司的帮助下，柳井正的服装品牌终于成功上市，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所有抵押品都撤销了，还有第一次在香港市场成功上市，和第一次在美国纽约SOHO成功上市时，他都感到非常高兴。“现在我已经轻松多了，有和我一起工作的人。”柳井正笑说。
柳井正表示，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正值学生运动时期，学校停学一年半，他便也成了当时没怎么去学校就毕业了的那批大学生之一。但在他看来，这是件好事，“大学停学期间或不上学时，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所以读了很多书。”开始因为没有基础能力，他并没有读懂多少书。直到后面开始做生意，他必须读很多与生意有关的书——经营管理、营销以及零售业如何运作等。“我从书本上学到了这些知识，然后将其付诸实践，做到理论与实践并重，我认为这很好。”柳井正也一直同自己的员工说，“这不是我的理论，而是零售和商业的原理和原则，所以不必相信我说的话，需要相信书上的知识。”
谈及服装未来的趋势，柳井正表示，没有人能知晓未来的趋势，也没人能预测。但衣服最重要的还是穿起来舒服。“我觉得现在正在改变，大家不再穿西装了。”他指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在1947年的纽约第五大道，每个人都穿着西装、戴帽子。但在柳井正看来，现在没有一个人再穿成这样了，无论是美国、欧洲，还是未来的亚洲，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会发现，优衣库提出的 LifeWear理念伴随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生产具有真正价值的好的服装，而且任何人都能买得起。“我认为这会是服装的趋势。”
20年智暖科技进化 HEATTECH保暖内衣
即便面对当前正值消费主力的年轻群体，柳井正依然坚持“MADE FOR ALL”原则，坦言优衣库不仅仅针对年轻人，但重视这一群体。说着，他特别从他口袋中拿出一直放在名片夹的《经营理念23条》，其中的第6条提到，要“开发出年轻人支持率第一的商品和业务以及真正实现国际化的经营”。
在柳井正未来的规划中，2030年日本和中国的营收占比会各占1/3，但他也坦言，即便计划是自己设想的，但实际往往事与愿违。“到2030年会怎么样呢？现在想也没用。”他笑称，自己觉得三年计划还算可行，但制定更长远的五年计划或十年计划都是没有用的。对于柳井正而言，自己必须思考的是，今年这一年要怎么拼命努力，最终应该要做什么，世界上好的服装品牌意味着什么。“只有思考了这些，我认为才能成长。”
QA：
Q =《周末画报》
A = 柳井正
Q：据我所知，优衣库有四大核心竞争力，科技品质创新、可持续发展、数字化转型、高性价比，这四项的地位和重要性是什么样的？
A：广义上的可持续发展，企业必须通过考虑可持续发展的各个方面，比如人和环境的和谐相处，才能永续发展。
利己主义会导致争执不和，社会现在需要的是利他主义，因为随着企业发展壮大时，就会产生社会责任。我认为经营一家企业，需要让周围的人都变得幸福，所以可持续发展是很重要的。现在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地球环境问题，还有世界各地的冲突，这都让我觉得很难过。
Q：在您心目中全球第一品牌的定义是什么？
A：我所期待的是，不仅要把企业治理好，成为全球最受人尊敬的公司，在各方面也要是世界第一。最好的情况是，员工成为第一，而且管理层必须成为第一。迅销集团践行“GLOBAL ONE 全员经营”方针，全体员工以世界上最好的方式一同经营公司，从销售员到店主，从工作人员到店主，员工们必须成为店的主人，必须能够自己去思考、自己做判断。在这当中，员工的意识改革是最大挑战。随着公司越来越大，每个人都认为别人会帮他做事，但有谁会来帮你做呢？这真是大公司的弊端，所以不管是一家店还是一万家店，这一点都是一样的。意识改革意味着你的人生只有一次，你现在工作的时间就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认为，重要的是要让人们为在优衣库工作而感到高兴。
Q：您被誉为新一代的日本经营之神，您心中的经营之神是谁？
A：我心中的经营之神是松下幸之助、本田宗一郎。
Q：通过这些人您学到什么可以和我们分享的？
A：除非我们做正确的事，否则公司不会发展，员工也不会幸福。我称之为真善美，真是真实的真，善是做好事，美是美丽的美。做衣服要有客观性和主观性的审美意识。在我经历了这么多的失败之后，我觉得必须做出真正好的衣服。所以我们开始自己掌握生产流程，我认为应该没有任何一家服装品牌能像我们这样，用这么少量的供应商生产这么大批量的衣服。
采访—范荣靖
撰文—邹宇萌
设计—海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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