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美国邮政

顶着众多批评和敌意，美国邮政总局局长路易斯·德乔伊坚持用自己的方法去拯救老旧的美国邮政。不错的成绩单是最好的证明。

在美国亚特兰大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身着蓝西服、戴着红领带的路易斯·德乔伊（Louis DeJoy）倚靠着讲台。谈起就任后发现的一些工作效率低下的现象时，他气愤地抬高了音量。作为美国第75任邮政总局局长，他发现，该局现在使用的邮件处理中心运作培训手册还是40年以前的。“40年前的！” 他用浓浓的纽约布鲁克口音说道，“这套老方法是在教你怎么把事情做错！所以我正在搜集所有这类东西，一定要换掉它们。”谈到2008年经济大衰退使邮件量大幅减少，邮政总局因此采取的成本削减措施时，德乔伊说，他为美国部分地区的邮局卫生间每周只打扫3次而感到羞愧。

德乔伊此时与在场的大约250名邮政总局高管分享他搜集到的情况。当他提到前不久他从一名邮递员那里收到的便条时，听众的反应变得强烈起来——那名邮递员对他的邮车感到担心，那辆车可能已经开了30年了，而这种情况在邮政总局的车队里很普遍。“他被告知在驾驶过程中不能倒车，”德乔伊说，“不能倒车！”

位于纽约的邮政总局大楼

他手里挥着一份由他牵头提出的邮政总局10年重整计划书。在实施这项计划的过程中，阻力从未间断，最新一波反对意见是针对他试图更新局里的卡车和货车车队的方案。他的第一批5万辆新车订单中只有5000辆电动车，为此白宫对他发出警告。国会民主党议员要求对他进行调查。德乔伊说，正是这种事让之前几任局长被吓得只能停下来。“但这次不会，”他说，“我不会停。我们这支管理团队不会停。” 在实施10年重整计划后，邮政总局2021年全年净亏损较2020年减少了一半左右，为49亿美元。

迎难而上 

德乔伊与他最近的几位前任没有多少共同点，后者大都是在该机构供职多年的默默无闻的官僚人士。而他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以讲话直率著称。有时讲话中间会打结，仿佛嘴巴不如脑子转得快。偶尔他也会诉苦，讲起被那些想搞倒他的人的大肆攻击。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很乐观，而且常常很风趣，在他谈起自己担任美国最高级别邮递员的这两年时也是如此。

德乔伊说，2020年春季，当一家猎头公司受邮政总局委托找到他的时候，他很有兴趣。当时疫情初起，德乔伊被困在家里，虽然衣食无忧但很无聊。“我简直高兴坏了，”他在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邮政总局总部接受这次漫长的采访时回忆说，“后来我被录用了，我当时的反应是，哇，这太棒了，在这里我可以做点什么了。”

有大量猜测认为，特朗普和他手下的财政部长斯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对选中德乔伊发挥了作用。实际上，自1970年以来，历任美国总统就没有任命过邮政总长这一职位，但他们负责任命邮政总局理事会的9名成员。理事们相信，能拯救陷入困境的邮政总局的人选，非德乔伊莫属。他曾将一家苦苦挣扎的家族货运企业改造成New Breed Logistics（新型物流）公司，该公司总部位于北卡罗来纳州海波因特市，当时有1万名员工，是邮政总局的承包商之一。

德乔伊出掌邮政总局时该局正处于黑暗时期，新冠疫情正四处蔓延。自疫情暴发以来，该局64.4万名员工中有近1/5的人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邮政系统高层官员认为，邮政总局正走向崩塌。

在那之前几个月，德乔伊的前任梅根·布伦南（Megan Brennan）就警告国会，该机构到夏初可能会耗尽现金流。疫情暴发后的最初几周，众议院里的民主党人在他们提出的《新冠疫情救助法案》（Cares Act）中计划向邮政总局拨款250亿美元。特朗普拒绝签署该法案，除非去掉这项拨款。最后它真的被去掉了。

德乔伊说，他发现邮政总局的运转几近瘫痪，车辆离开各家邮件处理中心的时间比计划晚，而且经常连半满都不到。在他看来，解决办法一目了然，就是要坚持让车辆准点出发。在他力促之下，邮政总局提出了一项计划，结果却适得其反。邮件在处理中心里大量积压，动辄拖延数天才送达。“轰！”他向空中伸出双臂，“整个处理中心坍塌了。简直无法相信！”

到2020年夏末，投递时效有所改善，但是党派政治的猜疑仍很盛行。由于疫情原因，预计通过邮件投票的美国人会比以往多很多，尤其是民主党选民。特朗普经常在推特上发帖（而且往往通篇都用醒目的大写字母）说，邮寄选票将带来大范围的选举欺诈。邮政总局发现，自己正受到比过去几十年更多的审视。

亚特兰大仓储和订单管理中心，新冠检测设备在此打包邮寄

有人吃惊地注意到，该局正在拆除街角的邮筒和处理中心里的信件分拣机。其实这种现象已经持续数年，因为邮件的数量在逐年减少，再加上投递速度放慢，批评德乔伊的人将这作为证据，证明他在阴谋破坏民主进程。

这些指责让他深感困惑。“如果把这些指控加起来，”德乔伊说，“都可以告我试图颠覆政府了。但我有什么背景要颠覆政府呢？”

德乔伊加强了对总局邮寄投票计划的落实，于2020年8月成立了一个由全美各地邮政总局雇员工会的领导人组成的委员会，监督各家邮局和邮件处理中心的选票收集和递送工作。

挥动改革“三板斧”

拜登上任后最初的几个月期间，邮政总局理事会签署通过了德乔伊的长期重整计划。其中大部分内容无需国会批准。“邮政总局是一家独立机构，我认为这一事实非常重要，”德乔伊说，“我有很多决定权，我会行使它，对吧？而且，我要让大家更加大胆地去做正在做的事。”

与某些人预期的相反，德乔伊计划让邮政总局继续开展周六的信件投递服务，这是他的几位前任都想取消的项目。计划还包括上调服务价格，这得益于邮政总局的主要监管机构联邦邮政监管委员会(Postal Regulatory Commission) 2020年的一项裁决。

对目前投递业务存在的问题，德乔伊还争取实施一个在一些人看来可能有违直觉的解决方案。他指出，美国邮政局十年来一直没有达到制定的服务标准。德乔伊认为，邮政总局过于依赖联邦快递公司（FedEx）、联合包裹服务公司（UPS）和各家商业航空公司为其在全美范围运送邮件，这是不行的。他的解决方案是将部分邮件改回用卡车运输。对于某些邮件，这么做可能会将整个投递时间延长一到两天，但他认为，这能让邮政总局提供更有成本效益、更可靠的服务。

德乔伊还将减少员工流失列为改革目标之一，员工流失是导致投递服务质量不佳的又一个原因。即便在这次疫情之前，低年资邮政员工的流失率就高达40%，他们基本上是合同工，与老员工相比工资更低、福利待遇也更差。德乔伊已将其中多达6.3万人转为全职“专业员工”身份，这样会使他们更愿意留下来。

他承认这么做需要大量预算，但他认为长期来看这能为邮政总局节省成本。各家工会领导人对此很高兴。美国邮政工人工会（American Postal Workers Union）主席马克·戴蒙德斯坦（Mark Dimondstein）说，“员工流失量太大、流动太频繁，这严重影响了服务。”不过，戴蒙德斯坦对德乔伊计划中会导致投递速度放慢的部分仍持非常怀疑的态度。

2022年3月，德乔伊与国会两党议员合作，通过了《邮政服务改革法案》（Postal Service Reform Act），其中一大重点是取消一项实行了16年的规定，它要求邮政总局须预先支付退休人员的医疗保险费用。邮政总局长期以来一直抱怨其他机构都没有这一义务，并且在过去10年中，这项支出给其造成580亿美元亏损；一段时期以来，取消这项规定一直是该局的最大愿望。

重回增长轨道

在德乔伊宣布10年计划后，因为该计划中包括上调服务价格和降低部分邮件投递速度的内容，受到民主党人和邮政总局部分大客户的批评。但邮政总局里最大的工会组织全美邮递员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Letter Carriers）主席弗雷德里克·罗兰多（Fredric Rolando）却对其大加称赞。他在一份声明中赞扬该计划提出的目标，其中包括改善邮政工人的工作条件，以及通过鼓励小型企业更多地使用邮政总局的包裹递送服务，促进邮政总局重回增长轨道。

得益于包裹业务收入增长以及成本费用略有下降，邮政总局2021年营业收入增加了39亿美元，比上一年高出5％。它在年末假日季的表现也明显好于2020年，部分原因是更偏重包裹递送业务。总局共购买了112台新的包裹分拣机，并租用了50多座大型建筑，让员工可以有足够空间来操作分拣，因为包裹显然比信件占用的地方大得多。

无畏的乐天派

亚特兰大那次演讲结束后，德乔伊带着我在附近几处邮件处理中心参观，看看他正试图解决的其他一些问题。他进到一幢巨穴般的大楼里，天花板上垂下一台古老的分拣机，它载着信件托盘，沿着环形轨道走走停停。他反问道，“谁会愿意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工作？难道我们是吸血鬼吗？这些地方这么暗，连老鼠都戴着矿工安全帽。”

在另一家邮件处理中心，他指着头顶上几道伸出的天桥，那是邮政检查员多年来监视信函分拣工的地方。他希望撤掉这些东西。“我们已经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诚实的。”德乔伊说。在出去的路上他跟一名员工聊了几句。后来我得知她是前不久转为全职“专业员工”的合同工之一。她非常诚挚地感谢德乔伊。

我曾经问德乔伊，遭受到这么多针对他的批评和敌意，他有没有想过甩手不干了。他说没有，他以前从事过风险很高的工作，他没有被审查或批评吓倒。

但他也有不喜欢这个职位的地方，“你知道吧，政府机构会因为一家报纸上的那些狗屁文章追着我不放。”除此之外，他现在在邮政总局干得很开心。他喜欢这份工作。他喜欢这些人。“这是我一生中觉得情绪最平稳的时期，”他说，“我每天像小婴儿一样睡得很香。” （翻译：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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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瑕疵”的阴影在消散

如果是在1年前，你肯定想不到德乔伊会以如此饱满的自信向听众讲话，尤其是一群邮政业高管听众。

64岁的德乔伊以前是一名物流业高管，也是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重要支持者。2020年6月他上任后不久，美国几乎有一半的人相信他会把美国的邮局系统给毁了。自他到任后，邮件投递速度开始变慢，报纸上到处都是分拣机和邮筒消失不见的报道。国会听证会上出现了令人倒吸凉气的对抗气氛，民主党人时不时冷笑着对德乔伊说，到最后他极有可能被戴上手铐带离办公室。

德乔伊的敌对者们还热切希望人们关注他所谓的道德瑕疵。他们特别强调了一些指控，其中包括德乔伊在担任New Breed Logistics首席执行官期间曾强迫员工向共和党候选人捐款，此举可能违反了竞选财务法规。联邦调查局（FBI）后来对此展开调查。

民主党领导人还就所谓的利益冲突一事提出质疑，涉及德乔伊持有的XPO Logistics股份，当年他的New Breed就是卖给了这家公司。XPO是邮政总局的运输业务承包商之一。“德乔伊持有价值数百万美元的XPO Logistics股票，而该公司与邮政总局有业务往来，”马萨诸塞州联邦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在推特上写道，“他怎么可能一脸严肃地做出不偏不倚的决定呢？”

美国邮政总局监察长办公室随后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德乔伊的投资“符合所有适用的道德要求”。德乔伊说，所有涉及XPO的决定他都做了回避。到2020年底，他卖掉了他的股票——他说他原本可以更早卖掉，但是他需要先与美国政府道德办公室(U.S. Office of Government Ethics)走完漫长的签字流程。“所以，我是个遵守道德的人。”他说。

此时，笼罩在他头上的道德瑕疵的阴影看来也已消散。德乔伊的一位发言人说，美国司法部2022年3月初告诉德乔伊的律师，已结束对其筹款活动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不当行为的证据。“我刚到这里时，很快获得了是个邪恶之人、邪恶的邮政总长的名声，”德乔伊在亚特兰大演讲中对台下听众说，“但现在变了。”

撰文—Devin Leonard    

编辑—邹健、钟婧瑜